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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5章 君子行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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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5章 君子行義

齊珩去?了早朝, 江錦書兀自拆下發髻,換上素衣。

她撫上銅鏡,銅鏡中的人, 形容消瘦。

她喃喃自語道:“只有這一次機會了。”

甘棠看著江錦書, 似有不忍道:“殿下。”

“冠子都清點好了嗎?”

“清點好了。”

“都送到?禮部吧。”

“殿下。”甘棠不禁喚出聲。

“別心憐我, 沾了血的東西?, 我一個都不要。”

她緩緩走出紫宸殿門, 謝玄淩躬身行禮道:“殿下, 不後悔?”

“不後悔。”

謝玄淩撩袍跪地稽首道:“臣,代大晉萬千黎庶,謝殿下。”

她頷首,而後斂襟一步步地走向宣政殿。

齊珩坐於珠簾後,他?咳了幾聲, 雖敷上了金瘡藥, 但傷口仍在痛。

朝臣在議事,忽然殿門被?人打開?,眾人轉身看去?。

謝玄淩著紫袍而來, 身後的江錦書披發素服緩緩入殿,齊珩怔住, 他?忙道:“皇後不該出現在此,快請皇後歸殿。”

而後他?與齊子儀遞眼色,齊子儀忙上前對江錦書行揖道:“殿下。”

作勢要送江錦書回去?。

江錦書擡首看向上位珠簾後的男子, 旦旦道:“妾今日來此,是為請罪的。”

齊珩猜到?她要說?什麽, 慌張道:“皇後神志不清, 言語失序,齊範快送皇後回去?。”

“皇後殿下。”齊範再次行揖提醒道。

“妾罪丘山, 請陛下,勿耽私情,讓妾把話說?完。”江錦書沒有理齊子儀的二次提醒,反而稍提裙擺跪在殿中央,她聲音高昂起來,宣政殿角角落落皆能聽個一清二楚。

有品階較低的綠衣郎竊竊地瞧著那素服女子。

便是不加珠翠,其言語、舉動仍可見大家風範。

她跪直上身,不卑不亢道:“濟陽江氏自開?國以來,承蒙天恩殊榮,聖朝沐浴清化?,登閣拜相,世?襲罔替,食天子之祿,享朱紫之貴,而今後世?之孫,不思進取,屢屢犯上悖逆,此負天子之恩。”

“妾與母族,有五罪。”

“為官之時掌詞訟之事,嚴鞫無罪之人,屈枉服辜,此為罪一;”

“身系世?襲職員,罔知法紀,江寧之事,罪母縱家臣略賣人口,采生折割,逼良為娼,草芥人命,此為罪二;”

“陛下興盛科舉,本意?簡拔有才?之士,然江氏與罪母徇私舞弊,為一己私利替換他?人試卷,有負眾學?子亟年寒窗,陷陛下於不義,此為罪三;”

“受陛下多年恩遇,然為臣不忠,為官不仁,意?欲謀大逆,置陛下身側侍衛之臣慘死,是背離陛下,乃貳臣也?,此為罪四;”

“妾,以妃妾之身,豫問政事,朱紫之榮,實該交由忠貞之士,然妾為私情,數次厚顏敦請陛下,實屬不德,此為罪五。”

“妾江氏,蒙陛下不棄,腆居後位,奉帚左右,而今妾,犯下此五罪,妾有愧陛下,不敢乞請陛下釋罪寬恩,妾以賤軀實不堪再托紫宮,伏惟陛下廢妾尊位,遣散仆婦,貶出長安,妾必當夙夜叩拜神佛祝禱,吊亡靈之魂,以贖其罪。”

“請,陛下裁奪。”

最後話語落,江錦書恭謹地稽首以謝罪。

朝中寂寂無聲,無人敢置喙半句。

齊子儀擡首,日光映入珠簾,流光溢彩。

那些琉璃珠,是齊珩即位時,番邦進獻的。

和江錦書妝奩的那項鏈,系出同邦。

齊珩的臉色極為慘白,齊子儀靜默地低下頭。

崔知溫道:“陛下,殿下如此識大體,何不成全”

“退朝。”

齊珩冷聲道。

齊珩拂袖而去?。

江錦書望著珠簾後那憤然離去?的身影,莫名?心慌,眾臣紛紛散去?,齊範在江錦書的身側,無奈道:“嫂嫂,您今日,這是何苦呢?兄長從未有怪罪你之意?,他?頂著群臣的壓力?,堅持了這麽久,可你今日這一出,你讓他?如何做?”

江錦書低著頭,不知在思索什麽,她道:“你們不懂。”

齊範搖首嘆氣,隨後出了殿,江錦書起了身,只聽崔知溫在她身後道:“皇後殿下今日讓臣,刮目相看。”

“中書令,很快意?吧?”

“臣不敢。”

江錦書回以淡笑。

窗外,流雲漫卷。

高季守在紫宸殿外,見江錦書往這邊來,高季雙唇翕動,終究還是將那些刻薄的話咽進腹中,江錦書輕聲道:“我,能進去?嗎?”

“殿下,陛下此時,怕是想一個人靜靜。”

“高翁,我...”江錦書欲言又止。

高季閉了閉眼,道:“陛下在氣頭上,殿下進去?時,小心些。”

她點了點頭,隨後輕輕叩開?門扉。

齊珩站在書案後,大筆揮舞,在黃紙上塗抹著什麽。

江錦書上前一步,看到?他?的字,心頭一顫:“罪己詔。”

“現下沒有天災,你卻寫這個。”江錦書抓著那黃紙。

齊珩為了她,連罪己詔這種東西都要寫。

明明,他?什麽都沒做錯。

齊珩沒有回答她,反而泣血般地問道:“為什麽,背著我去?宣政殿?”

“廷議時說?過的,我有罪。”

“錦書。”齊珩聲音加重。

“你沒有罪,他?們是他?們,你是你,你清清白白,為什麽一定要將他?們的罪過??.??加在你自己身上?”

“因為,我是...既得利益者。”

“既得利者,自是再無稱冤的道理。”江錦書垂眸道。

“既得利者?”

江錦書點了點頭,道:“難道我嫁給你,享受天下的奉養,這些,不是因為阿娘的權勢嗎?”

“我承了益,那麽損,自然也?該共擔。”

“這是我該受的,否則,對那些無辜死去?的人,不公平。”

“臣子們的奏請,不是詬誶謠諑之詞,而是我本該承擔的罪名?。”

“請陛下,明察秋毫之末,治罪吧。”江錦書欲如在宣政殿般跪地。

然她的膝頭猛然被?齊珩的膝頭一擊,他?握著江錦書的肩頭,道:“別跪我。”

“我說?過我能護住你,你為何要這麽固執呢?”

“可你護住的前提是,新法的暫止。”江錦書道。

“你再等等我不成嗎?”齊珩搖了搖頭。

“明之,我可以等,但那些需要新法的人,等不了。”

“你說?過的,上位者不該是榮譽,應是責任,我不想讓你的話成為一句空諾。”江錦書定定地看著他?。

“可我也?不想你離開?我。”齊珩的聲音帶了泣淚之意?。

“我真的不想。”齊珩再次重覆道,而後他?不禁掩面落淚。

“你為什麽一定要離開?我呢?”齊珩泣道。

她撫上齊珩的面容,一字一頓道:“蘭生幽谷,不為莫服而不芳;舟在江海,不為莫乘而不浮;君子行義,不為莫知而止休。”

“明之,我有很重要的事去?做。”

“就像當初,你也?有很重要的事去?做,你的事是為他?們做主,我的事是還他?們個公平。”

“這也?是,我的道。”

她將那道罪己詔拿起,棄入火盆中,看著那黃紙漸漸歸於灰燼。

她道:“送我走吧,我不該再留在你的身邊繼續安享富貴的,我該去?贖罪的。”

江錦書被?關進了紫宸殿內室,半步都不得出。

她知道,齊珩是不肯放她走的。

數日數夜,齊珩輕吹銀匙中的湯羹,他?遞至江錦書的唇邊,江錦書側首。

齊珩落寞地笑笑,道:“與我賭氣,也?要有限度,你這樣不吃不喝,身子受不住的。”

江錦書的唇色很淡,面色也?是顯而易見的慘白。

她不喝藥,也?不吃東西?,如今沒有氣力?,只能躺在榻上,根本起不得身。

江錦書聲音有些無力?,她道:“你什麽時候能送我離開?這裏?”

齊珩恍若未聽見她說?的話般,他?笑著提起旁事:“昨夜你睡著了,阿媞她鬧得很,纏了我一夜,好不容易哄睡,真不知是隨了誰了。”

江錦書闔上眼,再不去?理他?。

滿目黃葉,逐漸為銀裝素裹所替代,大雪緩緩而至。

謝晏望著內室門,隱約能看見那女子坐於窗邊,身軀挺拔,卻顯得極為陰郁。

他?垂眸道:“她心思郁結。”

“齊明之,你還要強留嗎?”

“她是我的妻子,這不是強留。”

謝晏被?氣笑,道:“可那不是她的意?願,是否強留,你自己心裏門清。”

“我昨日給她搭過脈,心脈薄弱,再這樣下去?,加上她生產時的病根,恐明年這個時候就要不在了。”

“齊明之,你當真舍得嗎?”

齊珩驀地心怯。

是啊,舍得嗎?

齊珩不由得問著自己。

可正因舍不得,才?遲遲不願放手。

廢後賜死的劄子摞得如小山般高,他?視作未見。

如今,真的要做抉擇了嗎?

他?悄然推開?門,窗邊的女子並未回首,他?望著她的背影沈吟良久,他?猝然做了抉擇:

“水驛春回時,江寧的梅花開?得很美,你,能不能替我去?看看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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